2010年11月7日

〈十一〉我的同學們

  將近一年的振興生活,經歷了許多事,也認識了許多有趣的朋友,如黃紹達他是個風趣、善良、有才氣的人,跟他認識是在一次排隊的時候,他忽然把打著石膏的腳,掛在我的輪椅背上,我轉頭一看發現並不認識他,可是他卻像是老朋友一樣,一直親切的跟我聊天。他的象棋實力,在當時我們同學中無人能跟他抗衡,字又寫的漂亮,離開振興後我跟他持續保持聯絡,他寫給我的信,字體龍飛鳳舞非常好看,像極行書字帖。家住花蓮,國中畢業後,從事刻印章工作,專門做觀光客的生意,很年輕就事業有成在市區買了店面。我畢業旅行時去找過他一次,他正在讀商職補校,等他下了課到晚上10點多才見到面,他執意請我吃宵夜,就在路邊的小攤邊吃邊聊,送了我一個大理石印章至今我還留著當印鑑。有次他和太太過來西部來找我,我為他定了最好的飯店,並在飯店裡和他下了一盤最後的棋局。他還要請客,叫我帶他們去歌廳聽歌,他要好好犒賞老婆一下,只可惜當時我剛出社會,自己也沒去過歌廳,沒能幫上忙。他的婚姻有著一段曲折的故事,他太太是他在當學徒時,隔壁商店的店員,近水樓臺再加上他的人格特質,每個人都會很輕易的和他變成好友。這種戀情當然遭到女方家長的強力反對,女主角勇敢的選擇了他,但娘家卻和她斷了來往,女主角想家時,只能偷偷的回去看看媽媽。像不像一部愛情小說,令人蕩氣迴腸的愛情小說為什麼不能有完美的結局呢?由於男主角必須配合觀光客的行程,趕製大理石印章,白天接待客人,半夜趕工,在觀光客第二天離去時,把產品交到客人手裡,日以繼夜,年復一年。大概是因此身體變差了吧,有一次得了猛爆性肝炎,住院幾天後,最後終於拋下愛妻幼子離開了人世。我最後一次去花蓮的時候,曾經到他的店門口,站在街道的另一邊,很想進去看看他的家人,但想到要跟他太太說些什麼呢?最後還是決定安靜的離開。
  鄭建華也是很有趣的同學,上過一學期的國中課程後,才辦休學來振興的。他是個小胖子,臉上老是堆著笑容,看到胖子又不兇的話,代表他很好欺負。由於超胖,飲食被限制,阿姨只准她吃一開始就添在碗內的半碗飯,半碗飯哪夠他填肚子,我就跟他談交換條件,我的半碗飯給他,但他的水果要給我。所以每次一唱完謝飯歌,我就把我的飯倒進他碗裡,然後再去添一碗來吃,吃飽飯我就有兩片西瓜了。他家經濟條件應該很好,他彈的一手好鋼琴,並且隨時都有很多零食,我常坐在圓中心,邊吃著他的零食,邊聽他彈鋼琴,跟他在一起真是好料多多。我比他先出院,一直保有聯繫,他也是住花蓮,我去找過他一遍,他開了一家鐘錶店,而且有家室,雖然還是好朋友,但感覺上深厚的交情已被瓜分了。
  王秋能,初中班的同學,長的很高大,他應該是跟我磁場很相近的人吧,我們兩個常一高一矮,一前一後走在一起,阿姨都笑我們兩個是七爺跟八爺。他很木訥,但常帶著微笑,我們有那種在一起不說話,也不覺得尷尬的感情,彼此間並沒有很多話,只是一起看遠山、一起閑逛、一起上廁所,形影不離罷了。他早我兩個禮拜出院,家住基隆,出院後聯絡過一陣子,已失聯多年。
  劉正忠,一個回鍋再度入院的同學,第一次出院後,就留在院內的支架工廠上班,但因腳踝還需要開刀,就再次入院。由於他已超齡無法住院,只能在這裡上課、治療和洗澡。在振興他算是個老油條的人物了,大大小小,老老少少他都熟,也不知為什麼他會把我當兄弟看,有這種大哥級的朋友罩著,那一陣子我過的超快活的,除了沒人敢招惹我外,每天吃過晚飯後他就先去佔浴缸,我則慢嚼細嚥的把飯吃完,再慢條斯里的走回寢室拿衣服,到浴室和他交班泡澡澡。他出院後依舊在支架工廠工作,我繼續升學,回振興複診時也都和他見面,互留電話地址。之後他忙工作,我忙學業,有好一陣子沒聯絡,有一天忽然心血來潮,打電話給他,他接的電話,我說出自己的名字,他竟然一點也不記的我,好像陌生人一樣,提再多的往事,他都不記的,口氣也冷冷的,這個人的名字,從此在我的聯絡簿中消失了。
  賴榮烺是我在振興的第一個朋友,年紀和我一樣大卻只讀幼稚班,家裡沒辦法讓他去讀書吧,其實他頭腦不錯,會動腦筋但不耍心機。每天都第一個起床,幫大家分圍兜兜,整理完床鋪,開始載人出去,該做的事他絕不偷懶。他對我超尊敬的,大概是因為我是6年級生吧,一直引我為馬首是瞻。只是不知道他回家後是否有繼續上學?
  陳立人,住新竹香山,他雙手雙腳都無力,偶而看他獨自吃力的滾動著輪椅,大部分時間都有初中班的大個兒在幫他,他有點像霍金,常看他弓著身窩在輪椅裡看理化和生物,像個老學究。個性很開朗,喜歡談笑風生,所以大家都喜歡跟他在一起。他在振興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上浴缸泡澡,平時他都是坐著輪椅進去沖澡的,班上這些大個兒有次就想幫他了心願,大家合力把他扛上浴缸讓他泡澡,他在泡澡我們一定要在旁邊伺候著,不然他會整個身體滑入水裡溺水,我的任務就是抓住他,不能讓他的身體滑下去。出院後我跟他書信往返了幾年,終因缺乏共同的話題,又不會分享身邊的事,越來越沒話可說,就失聯了。
  像這樣四肢都無力的同學,在振興看到蠻多的,印象中有一個個兒蠻高,但四肢無力的同學,整天坐在地上賣力的扭動身體前進。他喜歡玩大富翁,可是卻無法擠進別人的賽局,有次我看他興緻勃勃的看別人遊戲,就帶著我的跟班到教育中心借了一付大富翁來跟他玩,他連丟篩子都不行,走子更別談了,一切都必須替他操作,他捏著一把玩具鈔在那而決定買或不買蠻得意的,我是超無聊的,看到旁邊有人想加入的樣子,我就急忙脫身。看看他們想想自己,我擁有健全的雙手,這是上帝的恩典,佛祖的保佑啊。
  李國春是我唯一比較有接觸的女同學,那個年代男女壁壘分明,雖然沒有任何過節,但卻很少來往。她也是來自花蓮,個性隨和,會主動和我們說話,也會幫陳立人推輪椅,大家相處的很融洽。出院後偶而有跟她通信,也是和陳立人一樣久了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,隔了好一段期間,有一次突然想問問她近況,就給她寫了封信,不料回信的竟是他妹妹,說她去羅東學裁縫,在羅東得了急性肺炎,已去世年餘。錯愕之餘,令我想起了陶淵明的那句話「有生必有死,早終非命促。昨暮同為人,今旦在鬼錄」,人生無常啊。
  其他的還有駱集裕,他很會唱歌,也是一個象棋好手,但屢敗在我手裡,很不服氣,經常找我挑戰。前幾年還見過他一次面,他在中部一個鐘錶工廠工作,問他何不回去故鄉基隆,他說:男兒在他鄉奮鬥,要成功再歸鄉。
  方建宏住台北臨沂街,他的信蠻好笑的,要我把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告訴他,越詳細越好。現在連地址都弄丟了,不過在剛開辦彩券的那時候,在電視上有看到他在街頭被訪問的鏡頭,那是最後的身影。
  謝榮發當年6年乙班的同學,僅單腳萎縮,但他拿雙拐時非常靈活,健步如飛,前一陣子參加桌球賽時有看到他,可惜他不認識我。
  曾國堂脾氣暴躁,打人都沒有分寸,大家都怕他。他棋下的不錯,我和他下過十番棋,5勝5敗,但他每盤都讓我先走,所以他棋藝較高。跟他下棋不管輸贏,都會被他冷潮熱諷罵的快哭出來,我不太喜歡跟他下棋,但不跟他下棋也是會被他消遣,真令人頭痛。
  另一個頭痛人物叫賴文澤也是超暴力的,常欺負同學,我很看不慣,有時真想狠狠跟他打一架,不過冷靜想想找他打架只會自討沒趣,打不過他的。雖然我在那裡人缘較好,但從沒有要找人一起修理他的念頭。他的出院,大家都額首稱慶。
  鄭彩娥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,可惜我從沒跟她講過話,剛來的時候行走自如,能跑能跳,我看不出她腳有什麼問題,可是經過開刀之後,變成必須要用手壓腳才能行走,應該是一種失敗的治療吧,我看他家人超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的,但又無可奈何。
  陳榮祥住基隆七堵,很有正義感,待人和善,有一次午睡時,有個同學惡作劇,放屁時用手從屁股抓了一把,拿到趴睡的他的鼻子上放開,他一吸之後,被臭氣熏醒跳了起來說:好臭。就往惡作劇的同學肩膀狠狠一捶,看到這一幕我笑到跌在地上,原來屁是可以攜帶的。
  還有很多很多的同學但已記不起來了,就是這麼多的同學共同填滿了我幼年隻身在台北的記憶。

沒有留言: